“不可见社会”：一周城市生活

2025年3月，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社会学系教授于海与复旦大学社会学博士邹华华合著的新书《看见不可见社会》出版，结合日常生活、文学作品和流行电影，深入浅出地从社会实在、社会结构、社会游戏、社会主体、社会建构、社会互动等方面揭示了社会的不可见部分。

3月29日《看见不可见社会》新书分享会在西岸举行，与会者就城市更新中物理空间以外的社会空间和关系的维护展开讨论，提倡大家关注不可见的部分。本期回顾，笔者将分享参与活动和阅览新书后的思考。

（本期主持：池勉）

近期回顾

《看见不可见社会》是一本社会学入门书籍，以理论结合日常案例，引导读者重新审视日常生活中隐藏的社会结构和文化意义，洞察那些被忽视但却至关重要的社会因素，更全面理解生活所在。

在新书沙龙上，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城市更新分会委员、原青岛市规划局总规划师展二鹏分享多年来关于“棚户区”的研究，以及对中国沿海城市历史性社会空间分布及城市空间结构变化的观察与思考。

沙龙现场。池勉图

展二鹏认为，棚户区的居民往往是社会的边缘化群体。城市更新不仅仅是物理空间的改善，更涉及社会结构的深度修复。在一些地区，即使新建保障房为居民提供了更好的居住条件，若周围缺乏足够的就业机会，居民依然可能返回旧城区工作。

作者于海呼应道，上海苏北人的聚居区中，尽管居住条件有了改善，却依然代表着社会分层。许多人是现代产业工人，但居住条件没有显著变化，社会地位仍然较低，缺乏文化资本的积累。

文化资本还在特定的空间里传递。武康大楼早期住户通过文化资本获得入住机会。文化资本像经济资本一样能够传承，影响后代的能力和气质。这些变化和塑造通常发生在特定的居住空间中，通过日常的互动和教化，让文化资本得以延续。

游客打卡武康大楼。徐汇环卫图

展二鹏也提出类似观点。社会空间的修复不仅仅是提供物理上的住房条件，更是文化资本和社会关系的再造和传递。城市空间的意义在于为居民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其中包含了文化的延续与传递。

书中以田子坊为例，展示了“空间是做出来的也是说出来的”。二十世纪90年代，上海泰康路文化街更名为田子坊，由艺术大师黄永玉命名，艺术家陈逸飞带头做艺术工坊。在经济学家厉无畏、历史建筑保护权威阮仪三等的推动和声援下，田子坊由一处在上海排不上保护街区名单的旧里弄，变成代表业界潮流的文化创意产业，并被上海市列入优先发展的产业计划。艺术精英创造了田子坊的空间传奇，学术精英的话语为田子坊构建了意义丰富的、正当的叙事，成就了田子坊实验之于城市有机更新的名号、名堂和名位。

这些案例揭示了城市空间中的“不可见的社会”，如何通过空间定位、文化资本的传递以及话语权的构建，在不显眼的层面上影响社会结构和社会流动。城市空间不仅是物理存在，还是社会关系和社会认同的构建者，通过空间的设计、使用和符号化，塑造了社会阶层、文化价值和社会流动的机制。在这些“不可见的社会”背后，隐藏着更深层的社会分层、文化传递和权力结构。

在近两年上海城市更新的实践中，我们看到的不只是老房子的拆除与新楼的拔地而起，更是一个个“不可见的社会”的消失与重建。

以静安区长乐路604号至698弄、徐汇区张家弄片区为例，这两个地块在过去一年中动迁成功。大部分居民选择了新建的安置房，也有人因为喜欢原来的街区、小孩上学等原因在附近租房，居住条件都得到了提升。但与此同时，许多老居民在采访中表达了对搬离的“不舍”，这种“不舍”指向的，正是那种在“不可见的社会”中孕育出的熟人关系、生活秩序和归属感。

相比之下，徐汇区天钥新村（六期）、田林路65弄选择原拆原建，展现了另一种路径。居民在新房建好后重新回到原地生活，不仅居住条件提升，原有的社会关系也得以延续。这种兼顾了“物理空间”和“社会空间”的更新模式无疑更理想，但正如我们所见，其实现需要地块本身具备较高的空间潜力和较低的更新阻力。

尽管如此，动迁地块并不必然意味着“社会的终结”。在长乐路动迁区周边，我们看到一些原商户选择在附近重新开张，熟客依旧光顾，店主说：“新店估计还是要养一养，慢慢来，我反正心态很好。”这是一种社会关系的“回流”，也显示出某种韧性和主动的重构意愿。

客人留下的拍立得照片在长乐624新店贴出，英姐正在介绍。澎湃新闻记者陈悦图

而在襄阳南路与永康路一带，尽管有局部动迁，但因为规模较小，街区的整体活力并未受到破坏，反而吸引了新的、年轻的业态进驻。这说明城市更新是细活，需因地制宜、精细处理，不能“一刀切”。

局部征收后做了美观处理的永康路，这条以咖啡为经营特色的街道仍有不少咖啡店在不需要征收的空间里经营。池勉图

襄阳南路靠近永康路，先后以“在逃火山”和“桑拿”为名举办的多元化空间和快闪商店，在社交平台引起关注。池勉图

这一点正与于海在《看见不可见社会》中的论述相呼应。城市空间地位构建了社会地位，空间的变化不只是物理的改造，更是社会结构和认同的再生产。动迁后的空间，如果未能承接原有的社会关系与文化资本，便容易沦为“去社会化”的壳子。

所以，真正有质量的城市更新，必须看到“不可见”的那部分——社会关系、文化资本、日常秩序与空间符号的建构与延续。否则，更新就很容易滑入“去人化”“去关系化”的技术逻辑，忽略了生活本身的复杂织网。

（文/池勉住在上海的写作者，关注城市生活和人的身心健康）

本周主题推荐

书｜《看见不可见社会》

在社会学名家阐述的基础上向前一步，以卓越的社会学想象力提炼出“不可见社会”一词，提醒读者是物理上看不见的部分如意义、观念、制度等决定了社会的运转，并予以系统论述，揭示了“不可见”的文化世界。

书｜《上海纪事：社会空间的视角》

以“社会空间方法”编织上海故事。共分十一章，内容包括社会空间理论源流及辨析、从上海空间历史发现上海人、上海崛起的空间品格、上海内城更新的空间叙事等。

书｜《苏北人在上海》

基于丰富的史料，美国历史学者韩起澜以上海苏北人为研究对象，从其生活、工作、习惯，以及他者对苏北人的印象与记忆切入，试图揭示其身份、偏见和社会矛盾产生的根源，阐述作为族群的苏北人是如何在近现代上海的社会历史情境中被反复建构和延续的。

书｜《棚户区改造案例研究》

在对国内所有城市棚户区改造工程广泛关注的基础上，《中经汇成（北京）城乡规划设计研究院新型城镇化研究丛书：棚户区改造案例研究》选择了最具有代表性的20个案例，分别突出10个方面的特点，通过深入剖析，力图探寻棚户区改造的一般规律。

书｜《从模范新村到纪念地：一个工人新村的变迁史》

本书作者于2008—2010年对上海第一个工人新村——曹杨新村，以及其中的居民——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国企改革中的下岗工人、社会变革中的外来务工者等进行近距离的观察与记录，通过对新村空间规划原则、两代新村工人社会身份建构、居住流动现象的分析以及对新村改造与保护的讨论，揭示工人新村从“模范社区”到“纪念地”转型背后独特的历史价值与社会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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